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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农耕传统的生命观照

 
来源:煤田地质与勘探 栏目:期刊导读 时间:2021-04-01
 
“哲学”一词来自于拉丁语philosophia,原意是“爱智慧”,被理解为追求有关事物和知识的原因。[1](P235)无论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它被涂抹上了多少玄幻色彩,追求生命意义、生命价值一直都在。只是,历史的变迁有时将它束之高阁,“抽象”和脱离了生命养育的土壤。美国农民作家吉恩·洛格斯登(Gene Logsdon)《农夫哲学:关于大自然与生死的沉思》让人们重新反思“土地生命”中“爱的智慧”。作者是在罹患癌症的化疗期间,用生命的最后气息留下了“农夫哲学”: 作为一名癌症存活者,我开始更多地思考生与死,这很自然。可我发现,许多身体强壮的人和我一样,也在思考生死问题。这让我感觉,人离大自然越远,就越惧怕生命中最自然的事——死亡。[2](作者序,P1) 在生命弥留之际,这位“农夫”把人们对真理的笃信简化成了最为普通,又感人至深的生命常态——“草根生命”。那就是“农夫哲学”的真谛,是对“草根生命”最直接的观照和关爱: 我们的小农场上,生物多样性永远是最重要的。这儿除了住着一户人家,还有别的住户:玉米、燕麦、小麦、果树、草、豆科植物、浆果和蔬菜。所有培植的物种和野生的动植物、昆虫全生活在一块儿,虽然相互之间会闹别扭,倒也还和谐……我已经认出了130种鸟儿,40种野生动物(不算猎浣熊那家伙),50多种野花,至少45种树,数不清的漂亮的蝴蝶、飞蛾、蜘蛛、甲虫,等等,还有无以计数的野草。① 如果说,生与死是人类思考的根本问题,即哲学的重大问题,就如莎士比亚的经典著作《哈姆莱特》 的基本命题:“是生还是死,这是一个问题。”“农夫” 给了我们更简单真实的答案——“土地生命”:每天都有新的生命诞生,有老的生命完结,而完结的生命又成为新生命延续的“肥料”和“营养”——一个“生命延续共同体”;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共生(symbiosis)。这不是思辨,是直观,是经验,是永恒,也是哲学的最高礼赞。这个道理是农夫告诉世人的,道理全都写在土地上。 一、田地上的文明 “哲学”永远存在着两种维度:普遍与具体。如果说“生命”具有普世价值的哲理性,那么,其表述与实践形态则是多样性。这也是人类学所关注生命的两种基本形态:生物性和文化性。要了解生命形态的多样性,“文明”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,因为“文明”既包含着人类对生命、生活和生计的功能性关注,也嵌入了对精神、社会和伦理的关怀。有意思的是,中西方不约而同地在土地—农业—粮食中确立文明的基调和文化的底色。西方的“文明”civilization,一种解释是,由集约粮食生产维持,围绕提供管理、商业、艺术等有组织的复杂社会。[3](P36)英语ariculture一词来自拉丁语agricultio,agri的词根是ager(土地),cultio词根是colo(耕作),即“耕作土地”,强调culture“文化”的文化地缘说(agriculture)。总体上说,中华文明为农耕文明,“文明”与田地关系更为密切;“文明”一词初见于《易经·乾卦》:“见龙在田、天下文明。”孔颖达释:“天下文明者,阳气在田,始生万物,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。”农业的根本问题就是人与土地的关系,即“佃”,就是人耕治田的意思,并由此生成和演化出复杂的土地伦理关系。[4](P451) 中国农耕文明最为核心的哲学价值是“天人合一”,具体表现为天时、地辰和物候相互协作,即农民根据天时与地辰的关系,特别是根据二十四节气在土地上耕作。“土”(田地)于是成了践行这一哲学原理的根据地。《尔雅》:“土,田也。”中国又是礼仪之邦,古代视土为神,祭祀之,是为“社”(祭祀土地)。“土”为“社”之古文,为社神。“田”在甲骨文中为,意思是方形的垄亩上画出横纵交织的九个方格,即阡(竖线代表纵向田埂)陌(横线代表横向田埂)纵横。也是井田的反映。[5](P271)《说文解字》:“田,陈也。树谷曰田。象四囗。十,阡陌之制也。凡田之属皆从田。”《释名·释地》:“已耕者曰田。”赵诚释:“田,象田地之中有阡陌之形。”[6](P81) 就农业而言,土地的主要表现形式为田畴,也因此“田”在中华文明中具有特别的价值,与里、甲、佃、亩、畋、甸、畿、稷、苗、畕、畴、壘等相关联,并历史性地生成与井田、里甲、国家、邑坊、边疆等相关的历史形制,演化成中华民族独特的“天下田理”,也体现了中华民族农耕文明中特有的土地哲理。中国的哲学是务实的,其中最重要的特点是:哲学从现实中产生,又回到现实生活中去。对于一个农业国家而言,“田”也就成了一个绕不过去的关键概念——中国“道理”之大者从“田”而来;故“田理”不仅涉及认知价值、国家方略、管理制度、知识谱系、社会结构、邻里关系等,更关乎民生大计。从认知角度看,中式的“田理”表现为地之“田方”,与“地方”相协,以对应“天圆”,构成了独特的中式宇宙观之认知形态。可以这么说,要了解中国,需明鉴“田理”,因为,“理”从“田”来,“理”在“田”中。这样的哲学唯中国独有,且标榜于世。 田地的关键性不独存于“天下田理”的哲学体系中,也真切地体现在国家的形态之上。中国自古有“家国天下”之说,而“家国”的疆界正是由“田”建构,以“田”为计量,即以田土和沟洫为依据建立疆界,并与“疆理”(划分边界)形成关联[7](P20-22),造就了中国以农业田畴为范式的疆界体系。换言之,我们的边疆、边界与西方的frontier、border、boundary都不一样;“界”“疆”从“田”,皆以“田”为分割、分界、分制。这就是中国古代独特的“疆理体系”。其实,这些原理早在《禹贡》中就已经阐明。可以这么说,“疆理体系”是“天下体系”——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”的“有形化”:除了划分地理区域外,还是确认人群亲疏远近的依据、提供“贡献”的原则;人群的亲疏远近大体上是根据与“中邦”的方位和远近来确认的。所谓“华夷之辨”“五服”等亦包囊其中。 土地养育万物,这是人们最为直觉的认知哲理,《管子·形势解》:“地生养万物。”土地生长粮食,养育生命,故尊之、贵之,祀之。中国古代的“天”“地”不仅成就了特殊的“道理”,亦造化出了诸如乾坤、阴阳、上下、父母等观念因素。“天”为阳、为上,“地”为阴、为下,而“乾坤”之谓比较特别,作为中国道教的基本概念,既指天地、日月、阴阳、刚柔,亦指天下、国家、江山、社稷。中国的土地被尊为“地母”,故有“后土”“厚土”说,“后土”即有“地母”之意。土地生产万物,“产”,金文作,即加(生,草木萌发),表示依据生产经验耕作庄稼。《说文解字》:“产(畟),生也。从生,彦省声。”可知“生”“产”是同义词。土地生产、生长出庄稼,就如母亲生产、生育孩子。在中国创世神话中,也将“母”与女娲契合,除了“抟土造人”外,更是万物生长之母。《说文解字》:“娲,古之神圣女,化万物者也。”在世界创世神话“地母”原型中,中国的特色表述为土地(黄土)崇拜和女性崇拜,土地生产、养育“人”,成为认知形态的鲜明意象。 农耕文明的哲学是务实的,这是因为生命、生产、生计、生活、生态、生业之“六生”皆与土地有涉。人类作为生物属性,“裹腹”是第一性的;而食物主要来自农业,如果“农业”指传统的、广义的“行业”,即包括林业、畜牧业,甚至矿业的话;那么,几乎人们所有生活必需的食物都来自于“农业”。而农业之重又在“田”,因此,把农耕文明视为“生命哲学”毫不为过。这也是为什么《齐民要术》之首章为“耕田第一”。“田”在刘熙《释名》中曰:“田,填也,五谷填满其中。”[8](P25)粮仓充实就富了。人们常用“富甲一方”来表示地方最富裕者。《说文解字》释:“富,备也。一曰厚。”《礼记·郊特牲》:“富也者,福也。”无论“富”“甲”“备”“福”等皆从田,说的都是粮食。也就是说,在传统的农耕社会里,人们对“富裕”“福气”的期待与追求皆在农作中,这是中国的“道理”——田理。 概而言之,中国哲学的务实性决定了其与“六生”有关,之于农耕文明而言,其最真切的形象和形态都反映在土地上。这与欧洲文明中的“哲理”有所不同,海洋文明(特别是拉丁系)难以产生这样的土地哲学。 二、国家与社稷 国家在古代中国被称为“社稷”。我们可以把“社稷”的复杂关系简化为:国家最重要的事务是土地(社),最紧要的事务是粮食(稷)。也就是说,没有土地,没有粮食,就没有其他事务的延伸和延续。根据学者的考述:“从原始农业时代中期起,粟就居于粮作的首位,北方人民最大众化的粮食。粟的别名为稷,用以称呼农神和农官,而‘社(土地神)稷’则成为国家的代称。”[7](P27)古代通称粮食为“五谷”,“五谷”究竟指哪几种粮食作物,学界有不同的意见,一种较有代表性的意见认为,五谷指黍、稷、豆、麦、稻[9](P81)。更为重要的是,“五谷”成为“五方”(即“一点四方”)的一种延伸性表述。换言之,农耕传统文明将人们对宇宙的认知植入了土地与粮食之中。《说文解字》释:“土,地之吐生物者也。” 在现代,“农耕”的一个形象表述即“乡土”。费孝通之“乡土中国”[10]概括,至为精准;也是传统国家社稷的现代版本。“乡土”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整体性存在概念,是一个集各种元素、材料、符号、关系于一体的结构系统。如果要在传统的乡土社会中确认最具普遍性的元素,或者说,寻找最高层次上的共性,中国的哲学原理,即“道”的话,那么,五行必在其列。因为,“五行”与中国哲学中的“五方”相配合。而这些价值表现在乡土社会的各个方面,比如风水景观所遵循的主要价值观念就是传统的阴阳五行说,具体而言,田地、环境、方位、村落等都贯彻五行原理。这也构成中西方乡土景观的重要差异。虽然,“五行”与“乡土”并非原生、缘生、源生性的,也就是说,土地首先是满足人类这一特殊生物物种的生存需求,但作为文化,“五行”无疑是嵌入中式土地哲学中的基本原理。 中式的“土地哲学”必然演化出一个明显的关系链接,“农本”思想。《汉书·文帝纪》:“农,天下之大本也。”中国历史上商鞅首次将农业称作“本”,“凡将立国,事本不可抟(专)”(《商君书·壹言》)。[11](P16)而中国的农本思想中又贯穿着“和”,“和”从“禾”、从“口”,“禾”特指“稻子”,泛指粮食,也称“耕作”;“口”指吃、食,二者合并有祥和之意。[12](P177、P179)《尚书·洪范》在“洪范九畴”的“八政”中,也以食为先。“中和”,借粮食和饮食的道理以追求万物和谐。此外,在中国的土地哲学中,“反哺”是一大特点,它突出了土地与外在、外部、外围因素友好、互助、互补的亲和关系,并成为中国农耕文明的经验理性,包括人与自然一体的造化和回馈原理。在现实生活中则表现为父母养育孩子、孩子赡养父母(养育←→反哺)的孝的常伦。 毫无疑义,“土—田”之诉主要就农耕而言。这除了表述农业文化的独特性外,也表明其生成的过程,即存在一个“动态性”。我们知道,农耕形制的形成非一蹴而就,就历史的发展和文明的形态而言,“土地”并非“田畴”的原初性表述。作为常识,农耕文明之先尚有采集狩猎阶段。纵使置于农耕文明的“田地”范畴,也还存在着由零到整、由生到熟的田土化过程。钱穆说:“我们莫错想为古代中国,已有了阡陌相连、农田相接、鸡犬相闻的境界,这须直到战国时代,在齐、魏境内开始的景况。古时的农耕区域,只如海洋中的岛屿,沙漠里的沃洲,一块隔绝分散,在广大的土地上。又如下棋般,开始是零零落落几颗子,下在棋盘的各处,互不相连,渐渐愈下愈密,遂造成整片的局势。中国古代的农耕事业,直到春秋时代,还是东一块,西一块,没有下成整片,依然是耕作与游牧两种社会到处错杂相间。”[13](P56)换言之,“田地”其实经历了一个“人化自然”的过程。 中式的土地哲学包含着明确的政治性。农业生产粮食,粮食生产于田地。这也便是古代政治之以“田”为“政”,即“田政”。“行政”就是“行农之政”,而帝王率之先。古代的帝王无不率众亲躬,天子行“耤田”礼仪。这种仪式,从周延续到清末。古籍上说:“天子亲耕之田也。古者耤田千亩,天子亲耕用供郊、庙齍盛,亲躬天下之农。”[14](P389)天子亲耕,虽为表率,实为政务。古代“农政”之要务,是按照田地的大小、土壤等级的高低、农户的农作情形征收税赋。“税”者,从“禾”也,就是用禾谷兑换田赋;而“田赋”的另一种形式,“租”亦从“禾”(税的省略),加上“且”(组织、征收),本义为征收作为赋税的谷物。《说文解字》释:“租,田赋也。”《广雅》:“租,税也。” 值得一说的是,中国农耕文明的“单位”背景是“家国”,“家”是最为低层的社会单位,也是构成乡土社会的基础。乡土社会的传袭制度为宗氏性,传承方式是以宗族为基础的“家传”,即所谓“世”。“宗”指群体内部成员有着共同的祖宗;“族”则主要是在与外族发生关系时使用,族内使用的是“房”。“房”与“世”的关系是:“世”即“世代”,侧重于“竖”的传承关系,“房”则侧重于血缘“横”的分化关系。这种宗族关系不仅反映在乡村社会,传统城市中的行业关系也大致沿袭这样的关系。“世”就是一种传承方式,即以“父子”为基本线索,从血缘、亲缘,然后乡党为扩大的关系范畴,也是费孝通所谓的“差序格局”[10](P27)。 概而言之,从中国古代的“家国社稷”转化为现代的“乡土中国”不啻一个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历史演化过程。而“家”为“国”的结构关系,反映了传统社会自下而上的关系结构,也呈现出乡土社会的哲理关系。 三、理性与限度 对于传统“三农”(农业、农村、农民),中西方在历史表述中都留下了许多启示性表述,其中一个重要话题集中反映在农民的贫困(“农贫”)问题上。对此,多数学者从客体、客观、客位的角度去分析,无论是“剥削”论,还是“人口过剩”论,抑或“技术落后”论,却罕见从农民的主体、主观和主位的角度去分析。近来有学者提出了“道义经济”问题[15],其前提是生存理性。“理性”是学者,尤其是西方学者热衷使用的概念。近来中国也有学者开始更加关注“理性”这一工具价值,比如徐勇就使用了“生存理性”的观点,认为以往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在面对工业化、城市化出现的替代性机会时,基于生存理性,主动放弃了效率和效益十分低下的农业产业。[16] 这里需要厘清两点,首先,“理性”为舶来概念,西方学者在哲学研究中经常使用。但是,西方哲学家和学者在使用一个概念时,先是搭建抽象表述平台。“理性”一直是西方哲学社会科学中使用得最为广泛的概念之一,却没有一个共识性。康德对理性的使用最为有名,理性的前提是道德法则。其次,“理性”作为工具在使用上具有广泛价值,但工具是被操纵、操作的,并以特定语境为背景。美国哲学家李丹(Daniel Little)在《理解农民中国》一书中试图“通过关注农业社会”,“希望能检验两个社会解释的一般模型:理性选择理论和历史唯物主义”。[17](P2)换言之,即便在西方,选择“理性” 应用于社会科学的学者不在少数,概念亦不相同。[17](P14)波普金(Samuel Popkin)曾经对“理性”做了这样的定义:“个人对基于其偏好和价值观的选择所可能产生的结果进行评估。在这个过程中,他们根据对结果概率的主观估计来预估每一次的结果。最后,他们做出自认为能够最大化其预期效用的选择。”[18](P31)也就是说,理性选择的范围是有限的,无论是对小农的描述、解释还是选择模式都是有限制的。[17](P288-291) 20世纪20年代初,中国一批知识分子推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乡村建设运动。在乡村建设运动中,也有不少知识分子选择了用“理性”这一概念来阐释和“改造”中国的农民。梁漱溟不仅是这一场运动最重要的成员,也是记录这一运动的历史刊物《乡村建设》杂志的重要代表。[19](P6)某种意义上说,当时所谓乡村建设,狭义上是指建设乡村、繁荣乡村;广义上说,这里的“乡村”实指整个中国。在梁漱溟看来,“乡村建设,实际上不是单指建设乡村,而是指整个中国社会建设,或者说是一种建国运动”[19](P74)。这样的背景致使当时一批爱国知识分子自发地走向农村,投身于乡村建设运动。 在乡村建设运动中,这一批知识分子虽然形成了不同的乡村建设流派,但他们有一个共识,就是“认识中国”从“认识乡村”入手。而要建设中国乡村,则要从基层组织入手,培养农民的精神,教育农民,进而以科学介入、带动农村经济等。无论是组织建设还是精神改造,都绕不过“理性”问题。[19](P75)简言之,“理性”成了乡村建设的武器。梁漱溟在《乡村建设理论》中详尽地提出了“理性”问题,认为教化、礼俗和自力三者内容皆为理性。[20](P45)这或许也是这场乡村建设运动本身所存在的局限性。即使在今天,“理性”是否足以真切地反映和分析农民的贫困仍值得深入讨论。 笔者以为,“理性有限”。虽然这不妨碍当下一些学者热衷采借“理性”工具,包括用于解释“农民工”现象。窃以为,农民自愿放弃农业而投身到工业、商业、城镇化,主要原因是特定历史时段中的社会主导价值,特别是经济价值所引导。所以,对于中国的情形,农民放弃农业而进城从事其他产业、行业是出于“生存理性”之说可质疑,至少这种解释理由是有限的。改革开放初期,社会上曾经出现“盲流”之事、之说,说明中国人存在着“从众”现象。何况,当代的“城镇化”运动,导致许多农民进城的事实,与其说是“理性选择”,不如说是政府导向。中国正在进行“脱贫攻坚”战役,某种意义上与“理性”并无直接关系,却正在解决“农贫”问题。 即使用“理性”解释中国历史上的“农贫”问题亦可商榷。事实上,“农贫”并不是一种历史“真实性”的客观表述。中国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很繁荣、发达的历史时段,当时所谓的“贫困”背景、基础和前提都并没有变化,却是相对富强的,比如唐代。为什么中国境外的华人都把自己叫作“唐人”,华人聚集的街区叫作“唐人街”,一个原因就是唐代发达。回看当下,改革开放以来中华民族伟大崛起,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,相对于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华民族的背景、基础和前提并没有根本改变。是什么原因使得中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如此迅速地“富裕”起来?显然,解决了“剥削”“人口过剩”“技术落后”等问题都不是终极根源。在笔者看来,“农贫”似乎又可以得到一种“动态语境”中的解释。换言之,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,“贫困”只是一个时期历史的表述情状,在特殊的文化背景下,贫困恰恰是一种推动变化的动力,“穷则思变”,是谓也。 概而言之,对于“三农”的现代变迁,“理性”是一个解释的视角,但作为一个舶来概念,在中国的使用维度是有限的,用于解释“农贫”现象的效力亦是有限的。任何工具理性都需要回到“乡土中国”之本位,这才是“中国道理”。中国文明“社稷”家园的道理皆寓于田地之中,是不折不扣的土地哲学。 注释: ①原作中所给的野草数字为:“大约59345578种野草”,笔者对数字有所置疑,专此与译者核实,译者告知:“数字是作者博客中提供的,但现在作者已故,无法核实这一数字。”笔者遂以“无以计数”替之。 [1]Williams,R.Keywords:A Vocabulary of Culture and Society.New York:Oxford University Press,1983. [2](美)吉恩·洛格斯登.农夫哲学:关于大自然与生死的沉思[M].刘映希,译.桂林: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16. [3](美)约翰·奥莫亨德罗.像人类学家一样思考[M].张经纬,译.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2017. [4]谷衍奎.汉字源流字典[M].北京:语文出版社,2008. [5]刘兴林.历史与考古——农史研究新视野[M].北京:三联书店,2013. [6]赵诚.甲骨文简明词典[M].北京:中华书局,2009. [7]李根蟠.中国古代农业[M].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05. [8](北朝)贾思勰.齐民要术[M].缪启愉,译注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9. [9](美)许倬云.汉代农业——中国早期农业经济的形成[M].程农,译.南京:江苏人民出版社,2012. [10]费孝通.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[M].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1998. [11]钟祥财.中国农业思想史[M].上海: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,2017. [12](瑞典)林西莉.汉字王国[M].李之义,译.北京:三联书店,2007. [13]钱穆.中国文化史导论(修订本)[M].北京:商务印书馆,1996. [14](元)王祯.农书译注:上[M].缪启愉,缪桂龙,译注.济南:齐鲁书社,2009. [15](美)詹姆斯·C.斯科特.农民的道义经济学——东南亚的反叛与生存[M].程立显,译.南京:译林出版社,2013. [16]徐勇.农民的理性扩张——“中国奇迹”的创造主体分析[J].中国社会科学,2010,(1). [17](美)李丹.理解农民中国——社会科学的案例研究[M].张天虹,译.南京:江苏人民出版社,2009. [18]Popkin,S.The Rational Peasant: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Rural Society in Vienan.Berkeley: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,1979. [19]颜昌盛,汪睿.民国时期农村经济问题研究——以《乡村建设》为考察对象[M].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18. [20]梁漱溟.乡村建设理论[M].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15. “哲学”一词来自于拉丁语philosophia,原意是“爱智慧”,被理解为追求有关事物和知识的原因。[1](P235)无论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它被涂抹上了多少玄幻色彩,追求生命意义、生命价值一直都在。只是,历史的变迁有时将它束之高阁,“抽象”和脱离了生命养育的土壤。美国农民作家吉恩·洛格斯登(Gene Logsdon)《农夫哲学:关于大自然与生死的沉思》让人们重新反思“土地生命”中“爱的智慧”。作者是在罹患癌症的化疗期间,用生命的最后气息留下了“农夫哲学”:作为一名癌症存活者,我开始更多地思考生与死,这很自然。可我发现,许多身体强壮的人和我一样,也在思考生死问题。这让我感觉,人离大自然越远,就越惧怕生命中最自然的事——死亡。[2](作者序,P1)在生命弥留之际,这位“农夫”把人们对真理的笃信简化成了最为普通,又感人至深的生命常态——“草根生命”。那就是“农夫哲学”的真谛,是对“草根生命”最直接的观照和关爱:我们的小农场上,生物多样性永远是最重要的。这儿除了住着一户人家,还有别的住户:玉米、燕麦、小麦、果树、草、豆科植物、浆果和蔬菜。所有培植的物种和野生的动植物、昆虫全生活在一块儿,虽然相互之间会闹别扭,倒也还和谐……我已经认出了130种鸟儿,40种野生动物(不算猎浣熊那家伙),50多种野花,至少45种树,数不清的漂亮的蝴蝶、飞蛾、蜘蛛、甲虫,等等,还有无以计数的野草。①如果说,生与死是人类思考的根本问题,即哲学的重大问题,就如莎士比亚的经典著作《哈姆莱特》 的基本命题:“是生还是死,这是一个问题。”“农夫” 给了我们更简单真实的答案——“土地生命”:每天都有新的生命诞生,有老的生命完结,而完结的生命又成为新生命延续的“肥料”和“营养”——一个“生命延续共同体”;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共生(symbiosis)。这不是思辨,是直观,是经验,是永恒,也是哲学的最高礼赞。这个道理是农夫告诉世人的,道理全都写在土地上。一、田地上的文明“哲学”永远存在着两种维度:普遍与具体。如果说“生命”具有普世价值的哲理性,那么,其表述与实践形态则是多样性。这也是人类学所关注生命的两种基本形态:生物性和文化性。要了解生命形态的多样性,“文明”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,因为“文明”既包含着人类对生命、生活和生计的功能性关注,也嵌入了对精神、社会和伦理的关怀。有意思的是,中西方不约而同地在土地—农业—粮食中确立文明的基调和文化的底色。西方的“文明”civilization,一种解释是,由集约粮食生产维持,围绕提供管理、商业、艺术等有组织的复杂社会。[3](P36)英语ariculture一词来自拉丁语agricultio,agri的词根是ager(土地),cultio词根是colo(耕作),即“耕作土地”,强调culture“文化”的文化地缘说(agriculture)。总体上说,中华文明为农耕文明,“文明”与田地关系更为密切;“文明”一词初见于《易经·乾卦》:“见龙在田、天下文明。”孔颖达释:“天下文明者,阳气在田,始生万物,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。”农业的根本问题就是人与土地的关系,即“佃”,就是人耕治田的意思,并由此生成和演化出复杂的土地伦理关系。[4](P451)中国农耕文明最为核心的哲学价值是“天人合一”,具体表现为天时、地辰和物候相互协作,即农民根据天时与地辰的关系,特别是根据二十四节气在土地上耕作。“土”(田地)于是成了践行这一哲学原理的根据地。《尔雅》:“土,田也。”中国又是礼仪之邦,古代视土为神,祭祀之,是为“社”(祭祀土地)。“土”为“社”之古文,为社神。“田”在甲骨文中为,意思是方形的垄亩上画出横纵交织的九个方格,即阡(竖线代表纵向田埂)陌(横线代表横向田埂)纵横。也是井田的反映。[5](P271)《说文解字》:“田,陈也。树谷曰田。象四囗。十,阡陌之制也。凡田之属皆从田。”《释名·释地》:“已耕者曰田。”赵诚释:“田,象田地之中有阡陌之形。”[6](P81)就农业而言,土地的主要表现形式为田畴,也因此“田”在中华文明中具有特别的价值,与里、甲、佃、亩、畋、甸、畿、稷、苗、畕、畴、壘等相关联,并历史性地生成与井田、里甲、国家、邑坊、边疆等相关的历史形制,演化成中华民族独特的“天下田理”,也体现了中华民族农耕文明中特有的土地哲理。中国的哲学是务实的,其中最重要的特点是:哲学从现实中产生,又回到现实生活中去。对于一个农业国家而言,“田”也就成了一个绕不过去的关键概念——中国“道理”之大者从“田”而来;故“田理”不仅涉及认知价值、国家方略、管理制度、知识谱系、社会结构、邻里关系等,更关乎民生大计。从认知角度看,中式的“田理”表现为地之“田方”,与“地方”相协,以对应“天圆”,构成了独特的中式宇宙观之认知形态。可以这么说,要了解中国,需明鉴“田理”,因为,“理”从“田”来,“理”在“田”中。这样的哲学唯中国独有,且标榜于世。田地的关键性不独存于“天下田理”的哲学体系中,也真切地体现在国家的形态之上。中国自古有“家国天下”之说,而“家国”的疆界正是由“田”建构,以“田”为计量,即以田土和沟洫为依据建立疆界,并与“疆理”(划分边界)形成关联[7](P20-22),造就了中国以农业田畴为范式的疆界体系。换言之,我们的边疆、边界与西方的frontier、border、boundary都不一样;“界”“疆”从“田”,皆以“田”为分割、分界、分制。这就是中国古代独特的“疆理体系”。其实,这些原理早在《禹贡》中就已经阐明。可以这么说,“疆理体系”是“天下体系”——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”的“有形化”:除了划分地理区域外,还是确认人群亲疏远近的依据、提供“贡献”的原则;人群的亲疏远近大体上是根据与“中邦”的方位和远近来确认的。所谓“华夷之辨”“五服”等亦包囊其中。土地养育万物,这是人们最为直觉的认知哲理,《管子·形势解》:“地生养万物。”土地生长粮食,养育生命,故尊之、贵之,祀之。中国古代的“天”“地”不仅成就了特殊的“道理”,亦造化出了诸如乾坤、阴阳、上下、父母等观念因素。“天”为阳、为上,“地”为阴、为下,而“乾坤”之谓比较特别,作为中国道教的基本概念,既指天地、日月、阴阳、刚柔,亦指天下、国家、江山、社稷。中国的土地被尊为“地母”,故有“后土”“厚土”说,“后土”即有“地母”之意。土地生产万物,“产”,金文作,即加(生,草木萌发),表示依据生产经验耕作庄稼。《说文解字》:“产(畟),生也。从生,彦省声。”可知“生”“产”是同义词。土地生产、生长出庄稼,就如母亲生产、生育孩子。在中国创世神话中,也将“母”与女娲契合,除了“抟土造人”外,更是万物生长之母。《说文解字》:“娲,古之神圣女,化万物者也。”在世界创世神话“地母”原型中,中国的特色表述为土地(黄土)崇拜和女性崇拜,土地生产、养育“人”,成为认知形态的鲜明意象。农耕文明的哲学是务实的,这是因为生命、生产、生计、生活、生态、生业之“六生”皆与土地有涉。人类作为生物属性,“裹腹”是第一性的;而食物主要来自农业,如果“农业”指传统的、广义的“行业”,即包括林业、畜牧业,甚至矿业的话;那么,几乎人们所有生活必需的食物都来自于“农业”。而农业之重又在“田”,因此,把农耕文明视为“生命哲学”毫不为过。这也是为什么《齐民要术》之首章为“耕田第一”。“田”在刘熙《释名》中曰:“田,填也,五谷填满其中。”[8](P25)粮仓充实就富了。人们常用“富甲一方”来表示地方最富裕者。《说文解字》释:“富,备也。一曰厚。”《礼记·郊特牲》:“富也者,福也。”无论“富”“甲”“备”“福”等皆从田,说的都是粮食。也就是说,在传统的农耕社会里,人们对“富裕”“福气”的期待与追求皆在农作中,这是中国的“道理”——田理。概而言之,中国哲学的务实性决定了其与“六生”有关,之于农耕文明而言,其最真切的形象和形态都反映在土地上。这与欧洲文明中的“哲理”有所不同,海洋文明(特别是拉丁系)难以产生这样的土地哲学。二、国家与社稷国家在古代中国被称为“社稷”。我们可以把“社稷”的复杂关系简化为:国家最重要的事务是土地(社),最紧要的事务是粮食(稷)。也就是说,没有土地,没有粮食,就没有其他事务的延伸和延续。根据学者的考述:“从原始农业时代中期起,粟就居于粮作的首位,北方人民最大众化的粮食。粟的别名为稷,用以称呼农神和农官,而‘社(土地神)稷’则成为国家的代称。”[7](P27)古代通称粮食为“五谷”,“五谷”究竟指哪几种粮食作物,学界有不同的意见,一种较有代表性的意见认为,五谷指黍、稷、豆、麦、稻[9](P81)。更为重要的是,“五谷”成为“五方”(即“一点四方”)的一种延伸性表述。换言之,农耕传统文明将人们对宇宙的认知植入了土地与粮食之中。《说文解字》释:“土,地之吐生物者也。”在现代,“农耕”的一个形象表述即“乡土”。费孝通之“乡土中国”[10]概括,至为精准;也是传统国家社稷的现代版本。“乡土”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整体性存在概念,是一个集各种元素、材料、符号、关系于一体的结构系统。如果要在传统的乡土社会中确认最具普遍性的元素,或者说,寻找最高层次上的共性,中国的哲学原理,即“道”的话,那么,五行必在其列。因为,“五行”与中国哲学中的“五方”相配合。而这些价值表现在乡土社会的各个方面,比如风水景观所遵循的主要价值观念就是传统的阴阳五行说,具体而言,田地、环境、方位、村落等都贯彻五行原理。这也构成中西方乡土景观的重要差异。虽然,“五行”与“乡土”并非原生、缘生、源生性的,也就是说,土地首先是满足人类这一特殊生物物种的生存需求,但作为文化,“五行”无疑是嵌入中式土地哲学中的基本原理。中式的“土地哲学”必然演化出一个明显的关系链接,“农本”思想。《汉书·文帝纪》:“农,天下之大本也。”中国历史上商鞅首次将农业称作“本”,“凡将立国,事本不可抟(专)”(《商君书·壹言》)。[11](P16)而中国的农本思想中又贯穿着“和”,“和”从“禾”、从“口”,“禾”特指“稻子”,泛指粮食,也称“耕作”;“口”指吃、食,二者合并有祥和之意。[12](P177、P179)《尚书·洪范》在“洪范九畴”的“八政”中,也以食为先。“中和”,借粮食和饮食的道理以追求万物和谐。此外,在中国的土地哲学中,“反哺”是一大特点,它突出了土地与外在、外部、外围因素友好、互助、互补的亲和关系,并成为中国农耕文明的经验理性,包括人与自然一体的造化和回馈原理。在现实生活中则表现为父母养育孩子、孩子赡养父母(养育←→反哺)的孝的常伦。毫无疑义,“土—田”之诉主要就农耕而言。这除了表述农业文化的独特性外,也表明其生成的过程,即存在一个“动态性”。我们知道,农耕形制的形成非一蹴而就,就历史的发展和文明的形态而言,“土地”并非“田畴”的原初性表述。作为常识,农耕文明之先尚有采集狩猎阶段。纵使置于农耕文明的“田地”范畴,也还存在着由零到整、由生到熟的田土化过程。钱穆说:“我们莫错想为古代中国,已有了阡陌相连、农田相接、鸡犬相闻的境界,这须直到战国时代,在齐、魏境内开始的景况。古时的农耕区域,只如海洋中的岛屿,沙漠里的沃洲,一块隔绝分散,在广大的土地上。又如下棋般,开始是零零落落几颗子,下在棋盘的各处,互不相连,渐渐愈下愈密,遂造成整片的局势。中国古代的农耕事业,直到春秋时代,还是东一块,西一块,没有下成整片,依然是耕作与游牧两种社会到处错杂相间。”[13](P56)换言之,“田地”其实经历了一个“人化自然”的过程。中式的土地哲学包含着明确的政治性。农业生产粮食,粮食生产于田地。这也便是古代政治之以“田”为“政”,即“田政”。“行政”就是“行农之政”,而帝王率之先。古代的帝王无不率众亲躬,天子行“耤田”礼仪。这种仪式,从周延续到清末。古籍上说:“天子亲耕之田也。古者耤田千亩,天子亲耕用供郊、庙齍盛,亲躬天下之农。”[14](P389)天子亲耕,虽为表率,实为政务。古代“农政”之要务,是按照田地的大小、土壤等级的高低、农户的农作情形征收税赋。“税”者,从“禾”也,就是用禾谷兑换田赋;而“田赋”的另一种形式,“租”亦从“禾”(税的省略),加上“且”(组织、征收),本义为征收作为赋税的谷物。《说文解字》释:“租,田赋也。”《广雅》:“租,税也。”值得一说的是,中国农耕文明的“单位”背景是“家国”,“家”是最为低层的社会单位,也是构成乡土社会的基础。乡土社会的传袭制度为宗氏性,传承方式是以宗族为基础的“家传”,即所谓“世”。“宗”指群体内部成员有着共同的祖宗;“族”则主要是在与外族发生关系时使用,族内使用的是“房”。“房”与“世”的关系是:“世”即“世代”,侧重于“竖”的传承关系,“房”则侧重于血缘“横”的分化关系。这种宗族关系不仅反映在乡村社会,传统城市中的行业关系也大致沿袭这样的关系。“世”就是一种传承方式,即以“父子”为基本线索,从血缘、亲缘,然后乡党为扩大的关系范畴,也是费孝通所谓的“差序格局”[10](P27)。概而言之,从中国古代的“家国社稷”转化为现代的“乡土中国”不啻一个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历史演化过程。而“家”为“国”的结构关系,反映了传统社会自下而上的关系结构,也呈现出乡土社会的哲理关系。三、理性与限度对于传统“三农”(农业、农村、农民),中西方在历史表述中都留下了许多启示性表述,其中一个重要话题集中反映在农民的贫困(“农贫”)问题上。对此,多数学者从客体、客观、客位的角度去分析,无论是“剥削”论,还是“人口过剩”论,抑或“技术落后”论,却罕见从农民的主体、主观和主位的角度去分析。近来有学者提出了“道义经济”问题[15],其前提是生存理性。“理性”是学者,尤其是西方学者热衷使用的概念。近来中国也有学者开始更加关注“理性”这一工具价值,比如徐勇就使用了“生存理性”的观点,认为以往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在面对工业化、城市化出现的替代性机会时,基于生存理性,主动放弃了效率和效益十分低下的农业产业。[16]这里需要厘清两点,首先,“理性”为舶来概念,西方学者在哲学研究中经常使用。但是,西方哲学家和学者在使用一个概念时,先是搭建抽象表述平台。“理性”一直是西方哲学社会科学中使用得最为广泛的概念之一,却没有一个共识性。康德对理性的使用最为有名,理性的前提是道德法则。其次,“理性”作为工具在使用上具有广泛价值,但工具是被操纵、操作的,并以特定语境为背景。美国哲学家李丹(Daniel Little)在《理解农民中国》一书中试图“通过关注农业社会”,“希望能检验两个社会解释的一般模型:理性选择理论和历史唯物主义”。[17](P2)换言之,即便在西方,选择“理性” 应用于社会科学的学者不在少数,概念亦不相同。[17](P14)波普金(Samuel Popkin)曾经对“理性”做了这样的定义:“个人对基于其偏好和价值观的选择所可能产生的结果进行评估。在这个过程中,他们根据对结果概率的主观估计来预估每一次的结果。最后,他们做出自认为能够最大化其预期效用的选择。”[18](P31)也就是说,理性选择的范围是有限的,无论是对小农的描述、解释还是选择模式都是有限制的。[17](P288-291)20世纪20年代初,中国一批知识分子推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乡村建设运动。在乡村建设运动中,也有不少知识分子选择了用“理性”这一概念来阐释和“改造”中国的农民。梁漱溟不仅是这一场运动最重要的成员,也是记录这一运动的历史刊物《乡村建设》杂志的重要代表。[19](P6)某种意义上说,当时所谓乡村建设,狭义上是指建设乡村、繁荣乡村;广义上说,这里的“乡村”实指整个中国。在梁漱溟看来,“乡村建设,实际上不是单指建设乡村,而是指整个中国社会建设,或者说是一种建国运动”[19](P74)。这样的背景致使当时一批爱国知识分子自发地走向农村,投身于乡村建设运动。在乡村建设运动中,这一批知识分子虽然形成了不同的乡村建设流派,但他们有一个共识,就是“认识中国”从“认识乡村”入手。而要建设中国乡村,则要从基层组织入手,培养农民的精神,教育农民,进而以科学介入、带动农村经济等。无论是组织建设还是精神改造,都绕不过“理性”问题。[19](P75)简言之,“理性”成了乡村建设的武器。梁漱溟在《乡村建设理论》中详尽地提出了“理性”问题,认为教化、礼俗和自力三者内容皆为理性。[20](P45)这或许也是这场乡村建设运动本身所存在的局限性。即使在今天,“理性”是否足以真切地反映和分析农民的贫困仍值得深入讨论。笔者以为,“理性有限”。虽然这不妨碍当下一些学者热衷采借“理性”工具,包括用于解释“农民工”现象。窃以为,农民自愿放弃农业而投身到工业、商业、城镇化,主要原因是特定历史时段中的社会主导价值,特别是经济价值所引导。所以,对于中国的情形,农民放弃农业而进城从事其他产业、行业是出于“生存理性”之说可质疑,至少这种解释理由是有限的。改革开放初期,社会上曾经出现“盲流”之事、之说,说明中国人存在着“从众”现象。何况,当代的“城镇化”运动,导致许多农民进城的事实,与其说是“理性选择”,不如说是政府导向。中国正在进行“脱贫攻坚”战役,某种意义上与“理性”并无直接关系,却正在解决“农贫”问题。即使用“理性”解释中国历史上的“农贫”问题亦可商榷。事实上,“农贫”并不是一种历史“真实性”的客观表述。中国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很繁荣、发达的历史时段,当时所谓的“贫困”背景、基础和前提都并没有变化,却是相对富强的,比如唐代。为什么中国境外的华人都把自己叫作“唐人”,华人聚集的街区叫作“唐人街”,一个原因就是唐代发达。回看当下,改革开放以来中华民族伟大崛起,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,相对于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华民族的背景、基础和前提并没有根本改变。是什么原因使得中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如此迅速地“富裕”起来?显然,解决了“剥削”“人口过剩”“技术落后”等问题都不是终极根源。在笔者看来,“农贫”似乎又可以得到一种“动态语境”中的解释。换言之,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,“贫困”只是一个时期历史的表述情状,在特殊的文化背景下,贫困恰恰是一种推动变化的动力,“穷则思变”,是谓也。概而言之,对于“三农”的现代变迁,“理性”是一个解释的视角,但作为一个舶来概念,在中国的使用维度是有限的,用于解释“农贫”现象的效力亦是有限的。任何工具理性都需要回到“乡土中国”之本位,这才是“中国道理”。中国文明“社稷”家园的道理皆寓于田地之中,是不折不扣的土地哲学。注释:①原作中所给的野草数字为:“大约59345578种野草”,笔者对数字有所置疑,专此与译者核实,译者告知:“数字是作者博客中提供的,但现在作者已故,无法核实这一数字。”笔者遂以“无以计数”替之。[参考文献][1]Williams,R.Keywords:A Vocabulary of Culture and Society.New York:Oxford University Press,1983.[2](美)吉恩·洛格斯登.农夫哲学:关于大自然与生死的沉思[M].刘映希,译.桂林: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16.[3](美)约翰·奥莫亨德罗.像人类学家一样思考[M].张经纬,译.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2017.[4]谷衍奎.汉字源流字典[M].北京:语文出版社,2008.[5]刘兴林.历史与考古——农史研究新视野[M].北京:三联书店,2013.[6]赵诚.甲骨文简明词典[M].北京:中华书局,2009.[7]李根蟠.中国古代农业[M].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05.[8](北朝)贾思勰.齐民要术[M].缪启愉,译注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9.[9](美)许倬云.汉代农业——中国早期农业经济的形成[M].程农,译.南京:江苏人民出版社,2012.[10]费孝通.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[M].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1998.[11]钟祥财.中国农业思想史[M].上海: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,2017.[12](瑞典)林西莉.汉字王国[M].李之义,译.北京:三联书店,2007.[13]钱穆.中国文化史导论(修订本)[M].北京:商务印书馆,1996.[14](元)王祯.农书译注:上[M].缪启愉,缪桂龙,译注.济南:齐鲁书社,2009.[15](美)詹姆斯·C.斯科特.农民的道义经济学——东南亚的反叛与生存[M].程立显,译.南京:译林出版社,2013.[16]徐勇.农民的理性扩张——“中国奇迹”的创造主体分析[J].中国社会科学,2010,(1).[17](美)李丹.理解农民中国——社会科学的案例研究[M].张天虹,译.南京:江苏人民出版社,2009.[18]Popkin,S.The Rational Peasant: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Rural Society in Vienan.Berkeley: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,1979.[19]颜昌盛,汪睿.民国时期农村经济问题研究——以《乡村建设》为考察对象[M].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18.[20]梁漱溟.乡村建设理论[M].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15.

文章来源:煤田地质与勘探 网址: http://mtdzykt.400nongye.com/lunwen/itemid-16086.shtml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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